专访张小泉董事总经理夏乾良：老字号品牌的复兴之路（下篇）

作者 | 辛夷

编辑 | 杜仲

来源 | 观潮新消费（ID：TideSight）

“老字号就是一种遗产，纵向地记忆着城市的史脉与传衍。”在作家冯骥才的笔下，老字号拥有独一份的人文气韵和浪漫主义。然而转眼看向现实的商业社会，老字号在历经近现代百年战争和制度转换后，大多已经成了名存实亡的文化遗迹，只有10%仍有力量在商业竞争的洪流里奋楫，这其中就有张小泉。

2007年，富春控股集团与张小泉签订《增资扩股协议》，私有化后的张小泉在整体团队、技术研发、营销渠道和底层管理制度上全面发力，初步从“字号”向“企业”过渡。

今年9月，稳步经营的张小泉登陆创业板，在与“市场先生”的博弈中，以“稳定性”为基石探寻“成长性”，或将成为这家400年刀剪品牌的崭新发展目标。

为了探索与传播这个老字号企业乃至中国消费商业的样本，观潮新消费（ID：TideSight）一直与张小泉股份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夏乾良保持着良好的沟通与合作。

“成绩是得来不易的，但是毁去它只要一两天的时间就够了，我们必须要以始为终。”

比起本刊一直提及的成就、预期与目标，怀揣“我是个有底线的男人，死活不能把张小泉做砸了”这个朴素愿景的夏乾良，更关注的还是使命、价值与变革，并已经有意识的从企业视野转向行业视野乃至全球视野。

“上市是工具、是手段、是平台，不是结果。等我们哪天真的拿着一把菜刀，可以在欧洲、美洲、日本的同行面前说，我们中国菜刀世界第一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再喝一个满瓶。”

立志欲坚不欲锐，成功在久不在速。站在上市这个企业与个人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这个“有底线的男人”选择“空杯”。

01 百年品牌的复兴四部曲

观潮：当时为什么选择复兴张小泉品牌？

夏乾良：对于我来说，张小泉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制造业，离现在年轻人喜欢的视频流媒体、互联网TMT都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当你进入到张小泉以后，这些东西就会发生变化。

我第一年到张小泉的时候，我们去参加一次国际比赛，我就感觉无论是欧洲还是日本，对于我们中国的刀剪制造工艺充满了怀疑，总感觉中国的刀剪厂是不是还在做铁片？那么我就要拿出一个东西证明，我们中国的东西一点都不差。但是当我自己回到工厂才发现，原来我们的五金制备工艺和国际先进发达同行相比，确实就是有很大的差距。

如果说张小泉是一个中国品牌的话，那我觉得在这个企业里的人就要有中国血性和中国气质，而中华民族最大的一个特征就是在遭遇磨难和挫折的时候容易团结起来。

当我们看到了差距的时候，那么我们几百号张小泉的员工就会拧成一股绳子说我要搏一口气，我们说输人不输面，那我们要把这个工作给它追上去，所以才能够这么长的时间在一个工厂里守在那。

我加入张小泉的时候是29岁，今年我是37岁，8年抗战过去了。

其实从8年之前的那一天开始，我们整个团队就已经以厂为家了。什么叫做企业家？我说企业家太简单了，就一句话回答你——只有企业没有家。

观潮：复兴张小泉的过程中经历了哪些困难和变革？

夏乾良：从张小泉这8年的发展历程上来看，它的困难和变革其实是配套的。主要我觉得有四个方面：

第一个是“脑袋”的问题。

就是我们的员工不知道我们和日本、美国和欧洲各种刀剪企业厂之间的差距，总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我们的打铁工艺，我们的磨削工艺，我们的表面处理工艺，都是可以横过来走的，像大闸蟹一样，我们不知道对方已经用机器人在磨剪刀磨菜刀了。这个很可怕，就又井底观天，又夜郎自大。

那当时我们整个经营管理团队就和我们所有的员工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每年组织多次密集的出国游。随着越来越多的管理层和主要技术部门出去看了以后，我们终于知道了自己是“夜郎”，自己是那个“蛙”。所以我觉得，中国所有的传统企业转型和老字号企业升级要革命的话，首先得革脑袋。

第二个我们叫做“松脖子”。

我们发现关键的机床设备、检测设施几乎都被先进企业和行业垄断了，“卡脖子”卡住了。第二个动作，我们就要把脖子上的卡扣给去掉。那么能引进的我们大胆引进，不能引进的，就像当年搞原子弹一样自主研发。我觉得这三五年其实是过得非常非常痛苦的。那个图纸，人家说几易其稿，我觉得应该叫做“千易其稿”或者“万易其稿”，才能把一些核心的生产装备的技术以及检测装备的技术给突破了。

第三个困难是“强腰身”。

对于企业来说”腰“好是什么呢？就是真正干活和真正打仗的那支人才队伍。我们整个刀剪五金制造行业在中国可能大于等于高中以上学历的人就不多了，如果说本科硕士，那真的是凤毛麟角。

但是看今天的张小泉，情况就会很不一样。我们大专以上的学历占比已经快接近一半了。在刀剪五金行业引进这么多高知人才干什么？那是因为我们醒了脑袋、松了脖子，我们知道了自己要干什么，所以才会为这个去配置我们的人才团队，这样就把我们的腰给强壮起来了，要干活，有了干活的人才有可能。

最后，我们面临的一个困难是体制和机制。因为我们原来是一个传统国营老厂的转制，这个当中的各种思潮，各种问题解决的方案其实都显得非常紧张严肃，唯独差了活泼两个字，它就不适应现在市场的发展变化。所以我们把最后一个动作或者最后一个困难称之为“松鞋带”。

2013年，我们先做一个动作，张小泉这么个老企业，是不是下海触碰电商？那现在觉得电商不稀奇了，8年之前说句不好听的，连微信都没有普及，那个时候我们就开始做电商了，而且是老字号企业，算是一个很大的创举。

但是进入一个新的渠道，只是松鞋带一个很小的部分。那个时候谁敢想象说在刀剪企业里面能够有七八十万大百万的年薪加激励？你会觉得这个是天方夜谭。

但事实上随着这几年的发展，这个天方夜谭越来越不天方，越来不夜谭了，真的是日谈月谈年年谈。现在真的有很多人就拿到了福利待遇，整个企业的生产关系被大幅解放，那自然而然生产力大幅上升。

所以我们醒了脑袋、松了脖子、强了腰身、松了鞋带，帮助我们企业解决了这四个方面的问题，也帮助我们张小泉走到了今天。

02 为企业换一颗“中国心”

观潮：今天张小泉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夏乾良：除了刚才我所介绍的脑袋、脖子、腰、脚的问题以外，其实这几年张小泉真正意义上取得的成绩是换了一颗“中国心”。

有的人会问你在追求什么，我觉得企业到了一定的规模都会去想这个问题。我在人前人后也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阿里巴巴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企业，但如果你问我崇不崇拜它，我说对不起，我不崇拜。

我比较崇拜GE、微软这样的公司。如果没有微软就没有 Windows，如果没有Windows就没有电脑的普遍应用。那我为什么崇拜GE，因为GE给我们带来了电灯泡。

它们是很挣钱，但是它们挣钱有一个前提，就是它们的服务和产品推动了社会变革和时代进步。也就是说，它为人类文明的发展做出了自己巨大的贡献。

那么作为张小泉企业，中国的老字号品牌企业，我们该干嘛？我们应该是拼命去挣钱，还是把自己的存在意义和价值找到？那我相信，我们的团队都会非常清醒理智的去选择后者，也就是去研究和思考张小泉的“中国心”在哪里，张小泉应该干什么。

其实很简单，一开始我们也混沌，三五年提炼了很多非常好听的口号，愿景、使命、价值观。我们觉得口号很好，但是怎么感觉跟我们没啥关系呢？

后来我们就组织所有的中高管和基层员工回去和父母亲商量，结果商量回来以后，归结起来的精神就一句话，就像一个母亲对你说，我也没啥要求，你给我一把剪刀，能在厨房剪断鸡翅膀；或者有的父亲说，你给我一把菜刀，好使就行。这个时候我们相当于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们突然之间想明白，张小泉作为一个五金刀剪制造企业，它存在于社会上的价值，就一句话：我有义务有责任告诉你，在这个领域原来有如此好用的刀具、剪具、五金制品，并且把它提供给你，这就是我们能够为人类社会进步所做的绵薄贡献。

然后我们循着这一条去看我们的档案馆的资料，然后我们又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现象，当年张小泉剪刀店是怎么做起来的？

后来我们发现其实里面有很长的篇章记录了当时张小泉剪刀店十里八乡的乡邻，对于张小泉本人以及张小泉剪刀的评价。当年我们是管张小泉叫祖师爷，非常尊敬，但是在乡邻的评价当中，张小泉就是个亲切的“小张”。

每当家里水桶坏了要锢一下，需要一个五斤榔头锤一下，需要一个剪刀去剪一下，需要个割具去割一下，乡邻就找“小张”。因为十里八乡都去找小张，我们祖师爷那家店铺得以存活下来。

所以那个时候我们豁然开朗，想明白了，张小泉从烟火气十足的百姓生活中来，最终还得以始为终，回到烟火气息十分浓重的百姓生活中去。

我们也要告诉他们，原来在这一类的产品当中有这么好用的刀具，从而提升中国消费者在这方面工具使用和需求上的层次、认知、理解，让他们从作业变成享受，这是我们的追求。

03 上市之后，“以始为终”

观潮：您为张小泉设定的目标是什么，现在这份目标达到了吗？

夏乾良：有很多人问我在最开始进入张小泉的时候，有没有对自身、管理团队和对整个企业去设置一些奋斗目标？我今天可以非常坦率地告诉我最亲爱的朋友们，没有。

但是有一句话，那就是我到张小泉来上班之前我妈告诉我的一句话，我妈说你去哪上班我不管你，但是你不要把张小泉做砸了。所以我虽然没有目标，但我是一个有底线的男人，死活不能把张小泉做砸了。

观潮：今天张小泉上市的成就超过您的预期了吗？

夏乾良：说实话，没有超预期。

前不久我们上市了，也是作为中国“刀剪第一股”登陆创业板上市的企业，很不容易。但可能大家不知道的是，在上市当晚我们庆祝完了，大家高举酒杯，又哭又喊，非常激动，弄到凌晨。第二天一早，我们张小泉的核心高管团队，中坚骨干团队就开始开会了。

我们很多同事走进会议室都是热情洋溢，脸挂笑容，准备说今天早上要发奖金了，是庆功大会。然后我们愣生生地把这个庆功大会开成了一个声讨大会，我们墙上写了很大的两个字——“空杯”。

你不用得意，你得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

我们经过了多少挫折，才有今天的这些成绩。成绩是得来不易的，但是毁去它只要一两天的时间就够了。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就空尽那个杯子，要以始为终。

那我们的“始”是什么？是跟欧洲人竞争，是跟美洲人竞争，是跟日本人竞争，是要比赢他们，是要在他们面前彰显中国高度和中国力量。

那么试问我们做到了吗？

这个时候答案就来了。上市是工具、是手段、是平台，不是结果。那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等我们哪天真的拿着一把菜刀，可以在欧洲、美洲、日本的同行面前说，我们中国菜刀世界第一的时候，我说那个时候我们再喝一个满杯，不，满瓶，也可以真正去庆功。

现在如果得意，只会让我们的对手更高兴，所以我觉得远没有到庆功的时候。